惊蛰后的第三日，南京城飘着细若游丝的雨。我撑着油纸伞拐进梅花山时，晨雾正从赭红色的宫墙下漫上来，裹着若有若无的冷香 —— 是了，这是绿萼梅特有的清冽，像刚拆开的陈年老茶，带着雪水浸润过的凛冽。

  山径被青苔染得发暗，转角处忽然撞进一片缟素。十数株玉蝶梅斜倚着明代神道的石兽，花瓣薄如宣纸，雨珠凝在蕊心，像是古人悬腕写下的墨点。有白发老人坐在石础上吹笛，《梅花三弄》的调子裹着落英纷飞，惊起两只灰扑扑的山雀。他脚边的竹篓里躺着几枝折梅，枝桠间还缠着去年的蛛网，倒像是特意留着的时光印记。

  "姑娘可识得这朱砂梅？" 卖花阿婆的蓝布头巾沾着水珠，手里攥着几枝浓艳的梅枝，"前朝宫里娘娘插鬓的，就是这个色。" 她指腹摩挲着花瓣，胭脂色便在皱纹里洇开。顺着她的目光望去，孙权墓前的朱砂梅开得正烈，花瓣层层叠叠，像是被晚霞浸透的云锦，连青石板上的苔痕都映成了淡紫色。

  行至半山腰，忽见一树垂枝梅从陡峭的崖壁上倒挂下来，万千细枝缀满粉白的花盏，仿佛仙人打翻了琉璃盏。山风过处，花雨簌簌落在肩头，竟比江南的春雨还要温柔。记得王安石写 "遥知不是雪，为有暗香来"，此刻才懂，这暗香原是有重量的 —— 它沉在青苔的纹路里，嵌在石兽的眼窝里，甚至钻进油纸伞的竹骨缝隙，成了江南春天最隐秘的注脚

  暮色四合时，山顶的观梅轩亮起灯笼。一位穿月白长衫的先生正在廊下挥毫，笔锋游走间，"万花敢向雪中出" 的诗句落在洒金笺上。我忽然想起山脚下那株宋梅，主干早已中空，却年年从枯木里迸出新枝，此刻想必也在细雨中开着，用斑驳的年轮续写着 "梅花香自苦寒来" 的老话。

  下山时雨停了，新月爬上孝陵的琉璃瓦。回望满山朦胧的花影，恍觉这不是赏梅，而是赴一场千年的春约。那些落在肩头的花瓣，终会化作泥土里的诗行，而梅香深处，藏着中国人最坚韧的温柔。